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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些年以後,我才想起來,父親的失蹤或許跟那些明信片有點關係。
但我忘了我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收到那些古怪的明信片。也許是父親離開前一兩年的事。隨着他的離開,那些明信片也都不在了。但我記得第一張,極藍的天,葵花田,還有許多人的笑臉。
明信片上沒有落款,上面只有寥寥數語,對方說他終於到達了,那真是個好地方,比以前我們所想像的更美麗。我們?說得多麼自然,彷彿寄信人和收信者之間有着十分親密的過往。
父親說,一定是寫錯地址了。我想也是的,我們家沒有幾個親友在國外,就算有,也遠沒到這種用不着稱呼便已心領神會的交情。
但後來還陸陸續續地收到“那人”寄來的明信片。如今回想起來,只覺得明信片上的景象宛如雷諾瓦的畫,色彩豐饒,裡面的人物充滿幸福感,看起來很不真實。而不光是那 些圖片,我們後來還發現了蹊蹺——“那人”每次都在文末寫上虛假的日期;未來,許多年後的某月某日。
一定是有人在惡作劇吧。但我沒把這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在心上。父親倒是認真起來了,似乎就在我忙着戀愛和工作,努力要把日子過充實的時候,他費了些功夫去考查明信片的來源。我還記得他向我展示那上面的郵票,告訴我,看到嗎,這是個拉丁詞,它的意思是“無”,“沒有”。
我忘了那個詞怎樣拼寫。但我記得郵票的左下角有一個美麗的紅色花形郵戳。真好看,桃花似的。
我仍然以為那是個惡作劇。誰這般無聊呢?但我沒時間細想,甚至沒有時間去察覺父親的沉迷。我一直想不透這事何以能讓一個人入魔。是因為明信片上迷人的風景?郵票上奇怪的地名?“那人”所描述的美好生活?抑或是那些讓 “收到明信片”這回事變得十分詭異的日期?
因為我的不感興趣,父親遂把那些明信片當成他自己的私藏。他是那樣對別人說的,他說“有人給我寄了些很奇怪的明信片”。
父親不告而別之前,我們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收到明信片了。他大概有些焦慮,經常會搶着去打開家裡的郵箱。可那時我沒意識到他在等待什麼。直至他走了,我去報警,也始終沒想到該提明信片的事。
許多年便如此過去。今天下午兒子放學回來,把一件物事塞到我手裡。“收到一張奇怪的明信片,不知道誰寄來的呢。”
我心弦一動。
藍天,葵花田,笑臉。
——“我終於到了,真是個好地方啊,比我們以前想像的更美麗。”
下面寫着日期。我想了想,啊,那是今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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